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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剑”英雄的无悔人生

——寻访长汀县濯田镇长征老红军范昌标的革命生涯

2022/05/24  浏览量:   作者:王坚  来源:中国老区网

2022年1月,福建省长汀县濯田镇刘坊村。

老年范昌标
 

人们在越来越浓的年味里,等待着家家户户团圆喜庆的幸福时刻。腊月的乡村草木萧疏,偶或几声鸡鸣犬吠,益见四周天远山高。村东一隅的路坎下,一座墙体破败、蒿草丛生的老宅,仿佛还在痴痴等待早已远去无踪的故人。这里就是长征老红军范昌标的故居。

2018年5月25日,《光明日报》记者报道称范昌标:“早在红军时期就是一位传奇英雄。”范昌标1913年出生,1930年参加红军,参加了中央苏区第一次到第五次反“围剿”。长征期间,担任红一军团侦察队副队长,作为中央红军前锋的尖刀,一路冲锋在前。突破乌江天险,范昌标率突击队潜泳渡河,拔掉敌桥头堡,为大部队过江扫清障碍;强渡大渡河,他和战友们攀登绝壁,出敌不意控制小相岭吊桥和隘口;他率队三过草地,护送毛主席,接应朱总司令;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前夕,受党中央委派,他带着毛主席的亲笔信和食品、衣物等,到甘肃静宁、会宁迎接红二、红四方面军……
 

参与创建红军骑兵团

时隔90余年,家乡人民一直非常惊奇。汀江岸边船工出身的范昌标,如何成为人民军队中的“亮剑”英雄,如何成长为八路军的骑兵团长,他经历了哪些炮火硝烟的洗礼锻造?带着同样的疑问,笔者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答案。

红军骑兵部队
 

1983年《山西文史资料》第26辑中刊登范昌标署名的回忆文章《回忆晋察冀军区骑兵团》。文中记载:“1933年底,中央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斗争中,所属各团均成立了侦察排,各师成立侦察连。从部队班、排、连三级干部中选拔政治坚定、作战积极勇敢的党员骨干。连长调来当排长,排长当班长,班长当侦察员。根据斗争形势需要,1934年底,中央红军在遵义把各团侦察排集中编入师侦察连。1935年9月,红一军团在哈达铺把两个师的侦察连合编为军团直属侦察连,梁兴初任连长,刘云彪任副连长。

“红军北上到达宁夏青石嘴,与东北军骑兵第七师交战,缴获大批马匹和装具。军团部决定在侦察连成立一个侦察骑兵排。到达吴起镇,又缴获了马鸿宾的部分战马。军团部决定组建骑兵侦察连,由刘云彪任连长。1936年2月中旬,骑兵侦察连随军团东渡黄河,在山西孝义县兑镇,歼灭阎锡山一个步兵营。在洪洞俘敌一个骑兵连,缴获战马200多匹,遂扩编了一个骑兵连。在闻喜县东镇与敌商震部交战,消灭敌一个营,缴获大批武器装备。4月底,红军西渡黄河,于5月胜利返回陕北,一路上兵员、物资得到大量补充。在保安县正式成立了骑兵团,隶属于红军第一方面军第一军团。刘云彪任团长,彭胜和任政委,全团共600多人。骑兵团成立后,随军团西征宁夏、甘肃。受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陕北红军的委托,由我(范昌标)率领一连,带着毛主席给朱总司令、贺老总的亲笔信和部分食品、衣物等,到甘肃静宁、会宁迎接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后,骑兵团进至三原县织田镇开展练兵运动。军团政委聂荣臻和参谋长左权亲自到骑兵团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要求‘一定要把骑兵训练好,将来还要有更多骑兵团,骑兵团的每一个同志都是骑兵部队的种子。要学会真本领,学会徒步作战和马上作战的双套本领。’部队提出以掌握三会(会管理、会训练、会指挥)为主的训练内容。军团首长常来部队检查,指示骑兵要学会爱马、管马、用马,注意保护群众利益。有一次,左权参谋长检查训练,发现军马啃了老乡几棵树的树皮,当即对我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使我们深受教育。经过半年多艰苦训练,部队普遍掌握了骑兵的一整套技术、战术动作要领,在组织纪律、战斗作风等各方面都有很大提高,为以后参加抗日战争打下了坚实基础。”

这些珍贵的历史信息告诉我们,红军骑兵是从步兵先锋——侦察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是政治、军事表现特别优秀的战斗骨干,当时骑兵部队的建制规格要比步兵高出一筹。范昌标和刘云彪作为濯田同乡子弟兵,幸运地成为红军骑兵部队的创建者,成为第一批在马背上驰骋沙场、亮剑杀敌的人民战士。
 

倒马关打响抗日第一枪

1935年11月,红一军团骑兵侦察连扩编为骑兵营,范昌标任一连连长。1936年上半年,骑兵营扩编为骑兵团。7月,改称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团特别支队,刘忠任司令员兼政委。1937年8月,党中央决定将主力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即八路军),红一军团骑兵团改为115师骑兵团。8月22日,全团召开动员大会,六百多名骑士荷枪骑马排成方阵,士气高昂,阵容严整,随115师开赴华北抗日前线。9月初,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需要,骑兵团改称为115师骑兵营,人马不变,范昌标任该营二连连长。为保证平型关作战的侧翼安全,骑兵营奉命进至平型关以东地区。9月23日,营长刘云彪接师部急电,命令全营务必于9月24日早8时到达战略要地倒马关布防。

抗战时期的范昌标(中)与妻儿的合影
 

倒马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西距平型关130余里,北往涞源县城近百里,与涞源城西的驿马岭构成南北二个控扼西通平型关的险隘关要。其时,抢占倒马关的骑兵营和抢占驿马岭的115师独立团共同担负平型关战场东部侧翼牵制日军、打援阻敌的重任。9月23日下午,骑兵营以二连为前卫连,各连相继向倒马关进发。范昌标率领二连连夜摸黑牵马跋涉,终于按指定时限,于24日早7时抵达倒马关,却发现上城已被日军占领。敌情上报,上级命令范昌标率二连立即攻击关上日军,务必夺回倒马关。

范昌标随即部署战斗,随着他一声枪响号令,部队向日军发起迅猛攻击,率先占领上城东侧阵地。范昌标带领部队猛打猛冲,相继夺取了上城中部和西侧工事。骑兵营全部占领倒马关上城阵地后,转而阻击沿北坡冲上来的日军。紧急时刻,范昌标派出的另一个排,由副连长李盛才指挥,在北坡敌人背后突袭,北坡日军三面受敌。刘云彪营长随即指挥全营发起攻击,日军指挥官恐被全歼,弃战而逃。

骑兵营于24日早8时在倒马关打响后,115师独立团尖兵排于24日中午在驿马岭之西的腰站与日军小股骑兵遭遇。团长杨成武指挥各营于当日下午4时,分别进入阵地。25日拂晓,平型关伏击战打响后,独立团于25日早7时,也打响了攻打驿马岭及阻击涞源和广灵日军援兵的战斗。因此,有专家研究认为,论作战规模及歼敌战果,115师骑兵营的倒马关之战,远不及平型关伏击战和驿马岭阻击战。但在作战时间上,范昌标率二连官兵率先打响的倒马关之战,应是八路军打响的抗日作战第一枪。倒马关之战,拉开了平型关大捷的序幕,打响了中国共产党武装抗日的第一枪,取得了对侵华日军首战首胜的先例。原115师骑兵营副营长李钟奇将军晚年曾赋诗纪念:“卢沟烽火连中原,抗日首战平型关。自古兵家争要地,铁骑飞驰倒马关。孤军浴血战犹酣,六郎碑前敌胆寒。莫道我比先贤勇,长城头上鼓角欢。”

倒马关之战后,115师骑兵营在建立和保卫晋察冀根据地的战斗中屡立战功。1940年初,骑兵营扩编为下设4个营的晋察冀军区骑兵团,刘云彪任团长,范昌标任副团长兼一营营长。1942年1月,范昌标赴延安抗大学习。1942年4月12日,29岁的团长刘云彪积劳成疾病逝。1943年10月,范昌标继任晋察冀军区骑兵团团长。1944年3月,骑兵团在河北唐县进行整编,与兄弟部队组成野战旅,4月赴陕北参加保卫延安的战斗。之后,范昌标历任八路军西北骑兵团团长、西北教导旅副旅长、第一野战军16师副师长等职。1952年,范昌标因战争年代身体负伤过多而转业地方工作。2000年1月6日,长征尖兵、抗日先锋、人民功臣、率115师骑兵营二连打响抗日作战第一枪、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和新中国建设奋斗一生的范昌标与世长辞,享年86岁。
 

亲人眼里的“硬心大伯”

今年79岁的刘坊村民范马泉是范昌标的亲侄儿,曾经在山西和范昌标生活过多年。对于大伯范昌标的点滴记忆,一直深刻烙印在他的心底:“因为家庭贫苦,我大伯从小没有读书,替人放牛、撑船糊口,一年到头难得能吃上米饭。1930年,大伯才16虚岁,在乡苏维埃政府自愿报名参加红军。参军不久就去打苦竹山,我奶奶戴巴巴去支援红军。有一次,奶奶挑粮路上不小心摔倒,红军医官用西药把她的伤治好了。1933年春,红军打下苦竹山后,奶奶返回家里,大伯随部队转移到涂坊一带作战,当时主要是打击本地的反动民团。大伯不但在本省打仗,还跟着部队去广东、江西等地打仗,后来又参加了长征。

范昌标侄儿范马泉接受采访
 

作者与范昌标侄儿范马泉合影
 

“1934年中秋节前,大伯所在的部队在松毛岭作战。整个苏区全体大动员,县、区、乡苏维埃政府天天派支前任务。刘坊乡苏当时设在范大恩家中,范大恩的哥哥‘树佬子’也了当红军。大伯在松毛岭遇到了树佬子,敌人的飞机在头顶上狂轰乱炸,大伯叫他赶紧隐蔽防空。树佬子却端着水烟筒说,不怕他白狗子的‘铁屌子’,先抽口烟再说。自从那次见面后大伯就再没见到树佬子,解放后树佬子被评为烈士。

“我们家父辈五兄弟先后参加了革命,昌标大伯排行老大,原名范昌桂,参加红军后改名昌标,乳名叫马金生;老二范仲桂,乳名马宝子,是我的生父,也当过红军,参加了松毛岭保卫战,后来在游击战中部队被敌人打散,形势平静后回家务农;老三范庆桂,乳名马子庆,当过少先队员、游击队员,解放后因贫病去世;老四范营桂,乳名营桂子,,早期也参加儿童团、少先队,后来编入地方赤卫队,解放后曾任生产队长;老五范日桂,乳名日桂子,参加水口区中队,1950年在苦竹山一带剿匪时,不幸牺牲,是在册烈士。落实政策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大伯是高级干部,会帮他的兄弟们说话。但他却对家人说,为了革命胜利,千千万万的英烈都牺牲了,你们一定要自力更生,不要向国家伸手。”

染血的家史,隐忍的伤痛。范马泉老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霎时热泪盈眶。而外界似乎并不知道,范昌标兄弟五人,竟然全部都有参加革命的经历。世事烟云,“硬心大伯”范昌标对家人的这番政治交代,隐含更深的用意、更宽广的情怀。
 

返乡探亲还时刻准备打仗

尽管至今对大伯范昌标心存抱怨和诸多不解,但大伯回家的日子,还是给范马泉老人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1950年社会形势比较复杂,残余匪特还未肃清。这一年,大伯第一次回乡,他随身佩带一支手枪,警卫员杨新明带着一支冲锋枪。在奶奶的坟头前,大伯敬香跪拜,想起自己不但没有尽孝,还因为参加革命连累家庭、父母长期遭受反动势力的迫害,大伯禁不住号啕大哭。他在老家住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有红军时期的老战友、地方政府领导和工作人员来看望他。当时的长汀县长游荣长、县公安局长钟德标等人,都是老红军,他们来看望大伯,一聊就是大半天。他们一起聊过去当红军的事,聊解放台湾,聊国家政策规划和家乡的建设,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大伯第二次返乡是在1965年,当时70多岁的爷爷病危,大伯接到家信回家。到长汀后,由陈经副县长陪同乘坐木船,沿汀江河南下,从长汀城到达刘坊家中。省里的医疗队还派了专家给爷爷治病,住了20多天。大伯因为工作繁忙,急着赶回山西部队。他走后没几天,爷爷就去世了,大伯没有回来料理后事,从此再也没回家。按照风俗,老人去世要请鼓乐队送终,大伯拍来电报说不能浪费钱,丧事一切从简。因为这事,家人都说大伯心很‘硬’。

“大伯个子高大壮实,回到家里,每天坚持早起锻炼身体,打拳、拼刺刀,白天固定4个小时办公,读书看报、处理工作。大伯亲自教我拆装他的小手枪,隔一段时间,就叫我替他擦枪、上油,他的脑子里永远想着准备打仗。大伯酒量好,喝了酒就兴奋。家里天天都围着一大群人,大家都喜欢听他讲打仗的故事,每天都要讲到夜里12点多才能睡觉。大伯在彭德怀部下当过营长、团长,在抗日战场上,亲手消灭了很多日本鬼子。有一次,三个鬼子偷摘老百姓的杮子,把枪架在一旁。大伯和一个战友突然冲上去,用刺刀把三个鬼子全解决了。1948年,大伯带领部队在山西运城打下了一座国民党的兵工厂,厂里有很多制造子弹的白硝。后来,兵工厂改名,对外称山西盐业局,实际上还是兵工厂,大伯是兵工厂第一任的局长兼党委书记。

“大伯是个很纯粹的军人,一辈子想的就是准备打仗。他身上先后18次中弹受伤,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捡命。有一次大腿中弹后没有及时消毒处理,后来发炎化脓,医生担心他得败血症,说要截肢。大伯一听,当场发火,说谁锯掉他的腿,他就枪毙谁。后来医生采取保守治疗,终于保住了他的伤腿。因为战伤实在太多,大伯一辈子饱受伤痛折磨。天气不好时,陈旧伤发作剧烈疼痛。他就喝酒硬扛,实在受不了才上医院止痛。由于未知原因,1955年大伯接到通知时,已经错过部队第一次评授军衔的时机。对于一辈子当兵的人来说,没有授衔是人生莫大的遗憾。后来,上级把他定为行政七级干部,家里原来保存有一张大伯的任命书,后来发大水全淹没了。大伯的不少老部下都授了将军衔,大家对他的遭遇抱不平,可他却说:‘个人的待遇不要紧,只要能继续为党和军队工作就好’。我的大伯就是这样一个耿直无私、襟怀坦荡的‘硬心大伯’。”
 

铁汉柔肠的情感世界

我们眼前的范昌标故居,已经成了一片菜地。74岁的戴皮婆嫲、73岁的范五五,正在附近菜园劳作。他们都是范昌标的侄辈,听说记者前来采访范昌标的故事,两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忆起范昌标回乡的场景:“马金生(范昌标乳名)大伯很爱亲人、爱小孩子。他第一次回老家来,给每个亲戚家带了毛巾、胰子(香皂)、糖果饼干。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围上来,大伯满面笑容,抱抱这个、摸摸那个,问我们能不能吃得饱,有没有念书。他出门打仗几十年,刘坊话都讲不顺溜了。用土话夹杂普通话,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种田,将来才有出息。”

范昌标故乡刘坊村今景
 

在范马泉的心中,大伯对他的一次严厉“责骂”,让他终身难忘:“我年轻的时候去山西找大伯,目的是想通过大伯帮忙介绍工作单位,解决我的就业问题。大伯对我说,你想工作我很理解,也应该支持。可是,你父亲去世,母亲一个人在老家没人照顾,她们生你养你,到老了、病了,儿子却不在身边,怎么办?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顿时无言以对。当时,到山西盐化局‘支左’的王政委很热心,帮我联系了工作单位,吩咐我一定不能返回福建。但我还是回家来了,毕竟母亲只有一个。”

范昌标对亲人后代的关爱是深沉无形的,对死难牺牲的战友更是一生难以释怀。1983年,范昌标撰文回忆晋察冀骑兵团的战史,特别提到了同乡战友刘云彪:“1942年4月12日,突然接到军区通知,骑兵团的创建者之一、团长刘云彪因肺结核病医治无效,在军区卫生部医院不幸逝世。噩耗传来,全团的指战员无比悲痛,深深怀念我们的好团长。我和他是一同出来参加中央红军的老战友。我们同在一个连队艰苦奋斗,一同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一同到抗大学习,又一同到骑兵团参加抗战。他在1938年就因患肺病吐血住院治疗,但仍时常回团来问长问短,病重了仍时刻关心部队。虽然他是团长,我是副团长,但不管什么工作他总是征求我意见才办。我们彼此之间比亲兄弟还亲。对于他的死,我分外悲痛。”

时届古稀的范昌标深情表白:“骑兵团全体指战员坚持在晋察冀敌后与日军进行了大小数百次艰苦卓绝的战斗,为中华民族的生存和解放付出了重大的牺牲。每当我回忆40多年前的往事,就心潮起伏。许许多多的革命战友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脑海,他们为革命忘我牺牲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范昌标文中清楚地记录着,1937年8月23日,在攻占倒马关西端敌碉堡时,一排长刘崇志冲在最前面,被敌人机枪扫射击中,不幸光荣牺牲;1938年5月至8月,部队出击津浦线,一路与日伪军作战,一连指导员颜本清在交河战斗中不幸牺牲;1941年初,在反“扫荡”作战中,团特务连肖连长、团部戴参谋牺牲;1943年5月,在马耳山战斗中,团长曾海亭牺牲……在他的心目中,所有的荣誉都归功于牺牲的英烈,而唯独没有他自己。暮年回首,这个情到深处的“亮剑”英雄,虽九死而不悔,仍然牵挂着当年生死与共的手足兄弟。

(长汀县老促会 王坚)

编辑:刘浩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