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清明节前夕，高凤英烈士生前战友、当年的儿童团团长翟道生从上海来青墩祭奠高凤英，我作为志愿者向翟老了解高凤英以及高家垛战斗的有关情况。翟老的记忆力特好，谈起几十年前的事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午饭后，因出租车司机急着回姜堰，当天没谈好。第二天，翟老又请他同村戴彩之的儿子驱车来到高凤英烈士陵园和我谈了一天。再后来，翟老多次来高凤英烈士陵园都邀我作陪，并帮他写点儿材料。回到上海家中，翟老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跟我电话联系两三次;用上智能手机微信聊天，最多的时候能谈上一个多小时，说的都是他革命战争年代的亲身经历和战友深情。翟老崇高的革命理想、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深深地感动了我，他是我的良师益友。2022年10月30日，翟老因病医治无效不幸逝世。因为疫情，我没能赴上海送他一程，深感遗憾。我深切怀念这位抗战老兵。

革命理想高于天

翟道生，1933年生于江苏省泰县双堡乡前堡村，抗战期间隶属紫石县姜北区。其父是中共党员，时任抗日民主政府的乡长，母亲是我方地下交通员。翟道生小时候没机会上学，父亲只有晚上才能抽空教他识字。一有空，翟道生就大地为纸、树枝作笔练习写字，写得最多的就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1943年，10岁的翟道生加入了儿童团，他亲见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暴行，对日本侵略者满怀刻骨仇恨。他和儿童团员们一起在要道口站岗放哨，盘查过往行人车辆，特别认真;对没有通行证的，无论是谁他都是一句话“手续问题”绝不放行。小翟道生还和其他儿童团员一起积极协助村里扫盲，先在粗糙的木板上用粉笔写上“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汉奸可耻”等，扫盲班的学员无论大小，学不会的决不让过，认识了、读顺了才可以离开。由于他听党的话、做事认真负责，次年就当上了儿童团团长，还当上了区委书记的通信员。

1946年，翟道生参加了姜北区游击队，担任小战士侦察班班长。他机智勇敢，多次化装成小要饭的深入敌据点搜集情报。有一段时间，游击队内部有三个队员革命立场动摇，经不住敌人的诱惑准备携枪投敌叛变，翟道生把这一情况及时向区队长作了报告，区队长果断处理，使我区队免遭重大损失。

1947年1月14日(农历腊月二十三)，紫石县团百余人加上姜北、白米、沙岗、台南区队90多人，从青墩一带出发，东路设伏在娄庄西约二里的陈家庄，而大部队则埋伏在陈家庄西北的张尤庄，准备伏击敌人。天刚放亮，国民党泰县保安大队和自卫队约一千人就从姜堰出发。战斗首先在东路打响，我伏击部队只花了十分钟就消灭了敌人的一个先头排。敌主力听到枪响急速赶了上来，我东路伏击部队被迫撤出战斗后，敌人大部队就封锁了通往东面的道路。正在附近侦察的翟道生为了不暴露目标，连滚带爬地向西边我大部队报告“不能向东撤退!”副团长黄华当机立断，指挥大部队向北面四面环水的高家垛转移。中午时分，敌人大部队从西面和南面包围了高家垛，另有一部分从溱潼下来的敌人堵住了高家垛北面的道路，情况十分危急。我县团利用草垛、房屋等简易工事抵抗敌人的猛烈进攻，由于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县团蒙受重大损失。部队突围后，敌人进庄搜索，团政治部副主任蒋厚基和受伤的民兵女英雄高凤英先后被捕。翟道生因留下来照顾高凤英，也被敌人反绑了双手吊在祠堂二桁上。敌人用皮鞭使劲儿地抽打他，要他说出游击队的秘密，他想到区委书记常叮嘱他“跟党走，保守秘密，永不叛党。”的话，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小叫花子，跟在新四军后面做杂活儿混口饭吃，不晓得什么秘密。还乡团一个小头目骂他不老实，跳过去朝翟道生脸上狠狠的就是一巴掌，顿时，小翟道生的嘴里、鼻子里鲜血直流，鲜血染红了破旧的棉衣，便昏了过去……

第二天，敌人见从翟道生他们嘴里掏不出什么秘密，便把翟道生和高凤英绑在了一条长绳的两头，和其他被捕的队员一起押赴刑场。凶残的敌人首先枪杀了高凤英。正要对翟道生执行枪决时，一老农向敌乡长丁志扬求情：“丁乡长，你就行行好放了这个小叫花子吧，他还是个孩子!”丁志扬下令：“这个小叫花子就不杀了!”敌还乡团便用刺刀挑断了绑翟道生的绳子临时把他拴在了一棵榆树上。敌人残忍杀害了高凤英、蒋厚基等十三名不屈的战士后带着小翟道生返回姜堰。

返回途中，把翟道生打晕的那个还乡团小头目对丁志扬说：“丁乡长，我今天还没‘开荤’，就让我拿这个小孩子练练手吧!”丁志扬说：“是执行你的命令还是我的命令?”翟道生又一次幸免遇难。到姜堰后，敌人派人来到翟道生家，告诉翟家缴10担粮食就可以换回翟道生。于是，翟家东拼西凑地借足了10担粮食交给还乡团，翟道生才被放了回来。

春节刚过，国民党双堡乡乡长郑元汉就带着俩狗腿子直奔翟道生家，说是要捉拿小共产党翟道生。由于太过张扬，走漏了风声，听到消息的翟道生便躲到了亲戚家里。郑汉元见没捉到翟道生，就派保长米新如暗中打听翟道生的下落，翟道生只好逃到外地靠讨饭度日。他怕被人发现告密，白天不敢外出;晚上就在牛棚或者草堆里凑合一宿，身上生了很多虱子;中午常常饿着肚子，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但他时刻坚守着“跟共产党走”的信念，姜堰解放后，他又回到官庄区政府当上了通信员。

战友感情深似海

翟道生是游击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战士。衣服破了，高凤英帮他补;鞋带开了高凤英帮他系;肚子饿了，高凤英就把自己的干粮省下来给他吃……翟道生感到来自高凤英像妈妈一样的温暖，有一次竟当着众队员的面儿叫了声“寄娘”(干娘)，并行了个军礼，逗得大伙儿都笑了。

高家垛战斗中高凤英爬到树上察看敌情时小腿骨被敌人的子弹打断，翟道生找来卫生员帮她包扎好，安置在熙二奶奶家养伤。部队主力突围时，高凤英对翟道生说：“你会游河，快渡河撤退，不用管我!”翟道生毅然决然地说：“干娘，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就这样，翟道生和高凤英等十四名伤病员都被敌人抓住了。第二天奔赴刑场时，高凤英拖着残腿，双手搭在翟道生弱小身躯的肩膀上，一瘸一拐地顶着刺骨寒风艰难前行……2013年4月2日《泰州日报》第三版用通栏标题刊登了记者采访幸存者翟道生的文章《他见证了高凤英的最后时刻》。

高凤英牺牲后的70多年，翟道生坚持祭扫高凤英墓从未间断，《南通日报》曾有报道。2017年以来，江苏电视台，南通、泰州电视台，还有海安、姜堰、东台的电视台和报纸每年都有抗战老兵翟道生祭扫高凤英陵墓的报道。2022年翟老病重，还叮嘱他的儿子、孙子要一代代传承下去、继续下去。

2015年，海安市南莫镇筹建高凤英烈士纪念馆，翟道生听说后立即将他珍藏的《泰县革命斗争史料》共13集全部捐献出来，后又捐献了相关报纸、刊物10多份;为了获取最有价值的原始素材，时年83岁的翟道生还从上海坐火车到南京找到了高凤英的入党介绍人89岁的布维(当年的区妇女主任，原名李红莲)了解情况，找到在娄庄敬老院的高凤英当年所在班的班长蒋厚高了解情况。翟老还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江苏省档案馆藏有一份1947年3月8日的延安《解放日报》原件，该报社论《纪念三八妇女节》中说道：“我们要苏中高凤英和晋绥刘胡兰的光荣范例，领导广大妇女和敌人作誓死不屈的斗争。”现该报成了高凤英烈士纪念馆的镇馆之宝。上级领导视察或者接待记者和旅游团，纪念馆的负责同志只要通知到翟老，他总能到场，先后八年间总有40趟之多，从没向南莫镇报销过一分钱车旅费。2021年南莫镇党委、政府奖给他一块铜牌，上书“感谢翟道生同志对高凤英纪念馆作出的杰出贡献 革命理想高于天 战友感情深似海”。

在高凤英烈士纪念馆展厅内，陈列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水缸，这是翟道生当年的战友无名英雄“朱小鬼”的藏身之处。“朱小鬼”是在高家垛战斗中留下来阻击敌人掩护大部队突围的，当敌人涌入庄中搜查时，他急中生智，躲到农户家的一只大水缸里，头顶木制的大水舀子，在寒冬彻骨冰冷的水中一动不动。疯狂的敌人用枪托在水缸里搅动，朱小鬼暴露了，被反绑吊在了祠堂里，用牛绳(耕牛犁地的草绳)抽打他，要他招供投降。朱小鬼硬是扛了过来、宁死不屈。临刑前，仍昂首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其英雄气概，惊天地，泣鬼神!为了搞清楚这位无名英雄的真实姓名和住址，翟老和我一起商讨寻访的范围和方法，还请他姜堰的亲朋好友帮忙提供线索。经过两年多的努力，70多年前的无名英雄“朱小鬼”终于被找到了，他叫“朱永同”，家住泰州市姜堰区娄庄镇袁联村!翟老还和我一道赴朱永同烈士的家乡袁联村走访，写了一份《朱永同英勇事迹》送交姜堰区政府，引起高度重视。《泰州晚报》记者专程采访了翟老和我，了解了寻访无名英雄“朱小鬼”的经过;记者钱宏斌以《无名英雄姜堰老家被找到，老兵心愿历时两年终了却》为题于2021年9月3日《泰州晚报》第四版进行了报道，同时刊登了翟道生和我抚摸那只大水缸，追忆无名英雄“朱小鬼”的照片;《海安日报》《海安关工》《苍松》《晚晴》等也都刊登了“寻找无名英雄 传承红色基因”的故事。

一次和翟老微信联系，谈及毛主席最后十年的警卫队长陈长江是我们南莫镇柴垛村人。1946年17岁的陈长江参军，被编入紫石县团，成为了一名侦查员，参加的第一场战斗就是高家垛战斗。翟老听闻，很是兴奋，他说当时他是姜北区队的侦察兵，高家垛战斗那天早晨曾和县团的侦查员交换过一次情报。第二天，翟老专程从上海乘车来到海安我家中，要我提供给他载有媒体人采访陈长江的那本《海安文史资料》;他还电话联系了时任南莫镇民政助理的王桂华，说等哪天陈长江回乡省亲告知他一声，他很想跟老战友见上一面，对一对当年的联络暗号，谈一谈高家垛战斗及大部队突围后的有关情况。只可惜由于三年疫情，陈长江没有回乡，没能跟老战友会面，成了翟老生前的一大憾事。

宣传英雄尽全力

翟老常说，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亲身经历和亲目所睹的事情太多，有些事儿要是他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为人知了。他说，高家垛战斗中，穷凶极恶的国民党自卫队、还乡团涌进高家垛后，只要见到我们的同志便乱砍乱杀，我方有4名战士战斗到每人身上仅剩一枚手榴弹时，他们拉响手榴弹先后朝着不同的方向冲进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些都是从前的文献中所没有的!一幕幕，一件件，时常在翟老的眼前浮现，真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翟老所撰《高凤英牺牲的前前后后》经人整理载入《泰县革命史》第八期;他和当年的区委书记黄国安共同回忆写成的《苏中女民兵英雄高凤英》被编入《江苏民兵英勇斗争故事集》;翟老口述，由我整理而成的《浴血奋战高家垛》在2017年4月14日的《海安日报》上发表;《高凤英：苏中的刘胡兰》2020年3月在全国新四军研究会会刊《铁军》上登载;由我主笔分六个板块写成的《与刘胡兰齐名的女英雄——高凤英》在海安市老干部局、老年大学主办的《晚晴》2023年第一期上刊出。

2021年7月1日，江苏省委党史办、省档案局和《扬子晚报》社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专版上，高凤英英姿飒爽图片的右下方登载了翟道生佩戴着“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的照片，该专版的文章主要是讲述高凤英的故事;由上述三家单位联合制作的微纪录片《共产党员请回答》于当年6月18日起正式上线。

庆祝建党100周年之际，南通市委组织部、海安市委组织部也联合制作了微纪录片《苏中女杰——高凤英》7月1日前上线播出，同时在南通市各县市区电视台播放，其主要内容多是翟老的深情讲述。

苏中姜堰、海安、东台等地中小学纷纷聘请翟道生为他们的校外德育辅导员，孩子们也个个儿爱听这位当年的儿童团团长讲述他亲身经历的红色故事。

而今，高凤英烈士纪念馆展厅内时常响起抗战老兵那浑厚的、声情并茂的宣讲，高凤英烈士的传奇故事吸引了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参观者驻足聆听，他们暗暗立志，要学习英雄，誓为社会主义建设、为实现中华民族的强国梦发奋学习、努力工作!

一片丹心向阳开

解放后，翟道生一家八口，父亲患病，日子过得很是艰难。1950年，家里安排他去上海谋生，区委书记还给他开具两张介绍信，一是证明他的年龄，二是证明他参加过新四军的游击队，是个不折不扣的“娃娃兵”。杨浦区劳动局介绍他做了临时工。1958年，上海市劳动局安排他去一家化工院当工人，翟道生认真学习，尽心竭力，积极工作，多次被评为本单位和市化工系统先进工作者，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供应处治保组和仓库负责人30余年。该化工院出了一本名为《凡人新貌》的小册子，介绍的第二个先进人物就是翟道生，他还作为工人中的优秀党员被调到厂党委办公室工作两年多。

翟老想方设法帮厂里把一些闲置设备卖出去，院长在全院大会上表扬了他，说还要啊奖励他一套住房，被翟老婉言谢绝，说是留给那些更需要、有特殊困难的人。

翟老坚持原则、刚正不阿，敢于跟不正之风作坚决斗争。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一次全院职工代表大会上，他向院领导提了两条意见：一是将价值两万元的新车床卖给他儿子就读的学校，校方只给了2500元，他没有在出库单上签字;二是花了50万元新建的后大门不管用，成了废品堆放处。那时的50万可是能建一幢中等规模职工宿舍楼的呀!职工代表们都拍手称赞。

1993年，人事干部告诉翟道生，因为其1948年工作关系脱节，没能办理离休，办了退休。当时，翟老并不了解中央关于离退休的相关文件。后来一次回老家姜堰省亲，见到当年的那些儿童团员们解放后参加工作到龄后都办理了离休手续享受相应的待遇。当他了解到1980年前后中央关于“退改离”的政策，院方也没有为他申报建国60周年和70周年的纪念章。试问，当年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东躲西藏只是为了躲避反动派的抓捕怎么就成了“脱节”?翟道生想想自己1943年就参加了革命，就算1948年这一年“脱节”，仍旧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呀!于是，他于2019年开始为此事进行上诉。可是，上面先是把上诉材料转回原单位;继而原单位答应帮助办理，还上门慰问，可就是一个字“拖”!“退改离”的事情一直到他离世都没有办成。

翟老处事总是以大局为重，党的、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从不计较个人得失。退休后，他还在原单位继续工作了两年多，后应泰县老县长宋春霞之邀，加入了姜堰新四军研究会。退休近30年，翟老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多病缠身，却仍然能够集中主要精力，做好一件有深远意义的事情，那就是挖掘红色资源，讲好红色故事，传承红色基因。

翟老说，他是幸存者、幸运者、幸福者。老干部戴彩之在歌颂姜堰区杰出人物的文章中多次提到翟道生是“家乡的小英雄”;泰县原文化局长、中国剧作家协会会员、省中共党史学会理事李群山专门为翟道生创作了一部电影剧本《高凤英的战友·义子翟道生》。这里，我用一首诗来赞扬他：水网坚持猛于虎，丹心热爱家乡土。血战高垛全不顾，名扬苏中留千古。

(海安市南莫镇教育关工委    陆增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