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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深处的“红军之家”

2020/07/13  浏览量:     

  福建省长汀县濯田镇羊赤村位于濯田镇和四都镇交界的高山上。这里的五雷嶂海拔1200多米,是全县第二高峰。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山势险峻,森林茂密,易守难攻,成为长汀党组织早期开展革命活动的红色基地、汀西南农民暴动的重要策源地、红军和赤卫队攻打苦竹山反动堡垒的后方基地。

  土地革命战争以来,羊赤村民程步松、郑伯娓夫妇的七子一女中,全部先后参加革命。其中次子程朝远曾任福建省苏维埃政府执行委员,程朝远等六兄弟先后为革命献出生命。1951年,谢觉哉率领中央慰问团到长汀老区,得知程家的革命事迹,亲切地称郑伯娓是“革命老妈妈”。近日,笔者专程来到羊赤村采访,在知情人的点滴回忆中,这个云海深处的“红军之家”逐渐浮出水面。

 

  山村走出的省苏执行委员

  今年67岁的羊赤村党支部原书记程天德,自幼由祖母郑伯娓一手带大,从小耳濡目染,对家族的红色故事记忆深刻:“羊赤村包括赤告、下兰地、羊田、程屋岽、桃树岭下、大岭背、河山哩等7个自然村,这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地形隐蔽,是天然的革命活动策源地。我的二伯程朝远1906年出生于羊赤村的程屋岽自然村,乳名马子生。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成年后在家中种田、做香。因为家中兄弟姐妹多,靠租种地主的田地,经济来源有限,生活非常困难,常常受到豪绅土匪的欺凌压迫。

  “羊赤村距离四都的下赖村约20华里,民国时期曾归四都区管辖。1928年前后,四都的革命领导人廖鸿林、温必权、赖兴银等人,经常到羊赤召开秘密会议,发展农会会员和共产党员。在党组织的号召下,二伯程朝远早期就参加了当地的秘密农会,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濯田暴动后,汀南各地纷纷成立乡、区苏维埃政府,二伯父因为有文化,先后担任了乡苏、区苏的干部。后来又被提拔到长汀县苏和汀连县苏工作,先后担任了区、县的团委(少共)书记。1932年3月,福建省苏维埃政府成立后,成为福建省苏35个执行委员之一。

  “二伯参加革命工作积极,曾经被上级选送到江西瑞金中央党校学习深造,后来分配到福建省委负责共青团工作,任少共福建省委书记。祖母不知道什么少共省委,只会说是‘专门管后生仔’的。在省苏工作期间,二伯曾经骑着一匹白马、带着警卫人员回村。当时我父亲程朝林才10来岁,被二伯抱到马上,一路去羊田、林角丘、上地几个自然村走访群众。因为山路太陡,回来时白马失足掉下悬崖摔死了。后来二伯下令把马杀了,把马肉分给几个村的村民吃。因为从来没有吃过马肉,村里的老一辈人印象特别深。

  “1930年至1934年上半年,长汀地方赤卫队、红12军、汀连县独立团、中央政治保卫大队等先后多次攻打红山区西部的苦竹山反动堡垒。二伯不但要领导地方的斗争,还动员全家人参加拥军支前,为红军游击队打草鞋、挑粮食、抬伤员,因此被反动民团视为‘红头子’。1934年底中央主力红军北上后,反动民团反攻倒算。曾经参加红军或苏区工作的革命者家庭,受到无情的摧残。我们家的所有家产都被苦竹山钟子良的反动民团抢光,二层土木结构楼房也被一把火烧光了。我们家是全村唯一被烧光的。祖父、祖母只好带着家中年幼的儿孙,逃到四都下赖村我大姑家中暂时居住。

  “二伯跟随留守苏区的福建军区领导机关在四都山区坚持游击斗争。半年后,在国民党的重兵包围之下,部队弹尽粮绝,二伯在战斗中被敌人冲散躲在羊赤附近的深山里。后来因为叛徒出卖,不幸被俘。1935年春,敌人把二伯关在四都的土牢里严刑拷打,为了折磨二伯摧垮他的意志,每天只让二伯喝污浊的天井水。二伯宁死不屈,始终没有低头。家中原有一头怀孕的母猪,祖母一直盼着母猪早点下崽,好卖掉换钱把二伯保释出来。可是,因为二伯是高级领导干部,没等到这一天就被敌人活活折磨死了,牺牲时才29岁。

  “二伯被俘前曾经把一个牛皮的军用文件包,一叠红军纸币,还有他个人和单位的印章等,装在一只密封的铁皮洋油桶里,交给祖母偷偷埋在家里老宅的地底下。解放后挖出来,里面的东西都腐烂掉了。他留下的一架德国约翰生兄弟公司制造的老时钟,现在由我弟弟程天明保管,这是二伯留存人世唯一的遗物。”


程朝远像(电脑合成)

程朝远遗物德国造老时钟

程朝远侄儿程天德(左)、程天明(右)

 

  《红色中华》表彰的妇女代表

  程天德说:“我的大姑程义妹出生于1904年。穷苦出身的孩子从小吃苦耐劳,她身材高大结实,从小帮助祖父祖母砍柴种田,农闲时替人挑担运货赚取一点零用钱。1927年嫁给四都下赖村的赖兴银。姑丈赖兴银是四都下赖村一带的党组织负责人,他年长大姑十多岁,会看风水地理、扎纸马灵屋,早期利用职业掩护到羊赤一带山区从事秘密工作,经常在我们程家落脚。1930年农历2月19日,赖兴银与廖鸿林、温必权等人组织四都农民暴动。同年农历5月4日,四都乡苏维埃政府成立后,赖兴银担任乡苏赤卫队队长,后来担任过四都区委书记、汀西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等职。

  “因为姑丈赖兴银是苏区领导干部,大姑也责无旁贷投身革命。作为乡苏政府的妇女代表,大姑参与组织妇女挑粮队、洗衣队、担架队等后勤保障机构。战时挑米、挑菜保障红军和赤卫队作战,运送伤员到后方红军医院治疗。平时在家搞好农业生产,帮助照看下赖村红军医院的伤病员。苏区妇女长期坚持为前方的红军将士编织布草鞋,大姑模范带头,经常晚上不睡觉也要多打几双草鞋。听说她还被苏维埃中央政府的报纸表彰过。”

  程义妹的孙子、长汀县农业银行工作人员赖光耀介绍,1933年4月17日,中华苏维埃政府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在第70期4版刊登通讯,以《妇女同志的慰劳热》为题,表彰程义妹等苏区妇女代表。报道中记载:“这次长汀县互济会代表大会中,有妇女代表四都区的陈(程)义妹同志,自动做布草鞋十五双,……这几个很热心的妇女同志都在二十天内做到了这一数目,并且超过了一倍,真是十分光荣的成绩。”消息传回四都后,苏区军民交口称赞。原四都区苏文书赖泰云对程义妹说:“义妹嫂真了不起!连中央政府的报纸都表扬你了。只可惜的是把你的姓弄错了,‘程’变‘陈’了。”程义妹却很坦然地回答说:“不要紧啦,干工作又不是为了表扬。”

  程义妹经常冒着生命危险到长汀境内的涂坊、濯田、水口甚至到上杭、连城搬运军需物资,肩挑一百来斤的重担,一天走百把里山路是家常便饭。每次运输物资时,丈夫赖兴银总是叮叮嘱她,只管把东西挑到指定的位置,挑什么不要打听,什么人来接货也不要问。长汀苏区几次攻打苦竹山匪巢,程义妹总是第一个出现在拥军支前的队伍里。1932年春,中央红军打下漳州后,按照福建军区的指令,程义妹带领一支妇女运输队长途跋涉到漳州,把许多战利品挑回了长汀。

  1934年8月,按照中央指示,福建省委、福建军区、福建省苏维埃政府等机关将迁驻四都,为了确保福建军区部队的后勤供应,长汀苏区军民投入了紧张繁重的运输任务中。此时,程义妹已怀孕三个多月,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一天两趟到濯田挑军粮回四都山区。1935年春,国民党反动派占领四都后,程义妹和赖兴银夫妻跟随福建军区红军游击队,在福建长汀和江西瑞金交界的深山坚持游击斗争。为了躲避国民党中央军和还乡团的搜捕,她挺着大肚子和丈夫在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里搭草寮,一住就是半年多。1935年5月,在透风漏雨的草寮里生下了惟一的儿子。在恶劣的生活环境中,每天血雨腥风,饥寒交迫。因为缺药没粮,根本无法进补做月子,有时每天只能吃一顿野菜粥。从此,程义妹落下了病根,后来再也无法生育儿女。

  1953年,程义妹的丈夫赖兴银因病去世,年仅59岁。长期的超负荷体力劳动和艰苦的生活条件,导致程义妹患有许多疾病,双脚过劳早衰,年过半百就已无法正常走路。1970年,程义妹93岁的母亲病危时,花甲之年的程义妹已经没有能力行走20多里山路,到羊赤见母亲最后一面。只能孤独地坐在自家的门槛上,遥望着娘家的方向伤心哭泣。1977年,这位劳苦一生的客家妇女,带着难言的遗憾离开了人世,享年77岁。


晚年程义妹

 

  舍生忘死的程家兄弟

  限于各种历史原因,程天德对父辈们的生平履历等情况所知有限,因此年近古稀一直孜孜不倦寻找尘埋的家史:“我的大伯叫程朝健,人称外号‘程鸡嫲’,1905年出生,他和二伯程朝远年纪相近,同时参加秘密农会,四都暴动后,编入四都赤卫队,先后参加了攻打苦竹山和第一次、第二次反‘围剿’等战斗。1932年初,大伯跟随张赤男任政委的红四军第12师攻打赣州,担任担架队队长,在战斗中抢救了大量红军伤员,自己却不幸在战场上中弹牺牲,年仅27岁。

  “三伯程朝挺1908年出生,他跟着大伯、二伯参加四都暴动、攻打苦竹山等战斗。因为两个哥哥参加了红军正规部队,三伯一直留在地方游击队。1934年6月,福建省委书记刘少奇在四都成立了中共汀西县委、汀西县苏维埃政府。姑丈赖兴银担任汀西县苏主席,三伯在汀西游击队担任负责人,参加了松毛岭保卫战,后来在四都深山打游击时牺牲,年仅24岁。

  “四伯程朝平出生于1913年,五伯程朝禄出生于1915年,六伯程朝清出生于1917年。这三位伯父平时在家务农,农闲时就在家里制作土香,每逢墟日挑到四都、濯田等地的墟场卖。因为家里较大的兄弟都参加革命工作,他们三人也被安排为地下党组织传递情报、打探敌情等任务。因此,每次外出都十分小心,生怕被反动民团和土豪劣绅的家人认出。尽管如此,也未能幸免于难。1934 年底,主力红军撤离苏区,苦竹山的反动民团在国民党中央军的支持下包围了羊赤。我们家成为敌人重点摧毁的对象。为了保护家庭财产,三个伯父和敌人据理力争,被土匪五花大绑抓走,半路上三兄弟全部被杀害。年老的祖父和祖母事先得到消息,带着七兄弟中最小的程朝林,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漏夜逃到四都下赖的姑丈家去避难。反动派本来要斩草除根,幸亏姑丈一家通过各种社会势力出面保护,否则,我父亲也可能没命了。

  “我的母亲朱马马1921年出生在升平村的扁坑,从小抱养到羊赤大岭背的赖家当童养媳。她的原配丈夫参加红军牺牲,因为大岭背全部姓赖的青壮年都参加红军没有回来,所以母亲一直守在养父母家,年近30岁才和我父亲结婚成家。父亲出生于1922年,比母亲小一岁,苏区时期虽然年幼但很懂事,胆子也大,组织上安排他当通信员,不会引人注意。为了完成任务,他一个人经常翻山越岭,穿越黑压压的原始森林,从羊赤经新华上地、老虎岩、龙湖潭、百步阶、渔子寨到下赖送信。1948 年前后,作为红军家属,他接到上级通知,参加了游荣长、钟德标等人领导的长汀游击队,参加了解放长汀的战斗。全国解放后担任过原赤兰大队的副队长等职,2009年被评为老游击队员,享受国家民政补助。”

  揭开尘封的家史,血泪斑斑伤痕累累。程家七子一女都直接或间接参加了创建苏区、保卫苏区的历史进程,他们英勇无畏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七子中六子都没有后人,令人唏嘘。程家原有院坪、围墙、东门的一座大房子被反动民团烧毁后夷为平地,如今长满了茂密的荒草,一对做香用的石臼上生长着厚厚的苔藓地衣。程步松、郑伯娓夫妇后来一直在四都居住,全国解放后才搬回羊赤老家,在政府的帮助下另外择址建房,直到年老去世。和千千万万个老区的革命家庭相似,这个满门忠烈的“红军之家”,就如家乡房前屋后的野花一样默默无闻,却在时光深情的浸润中,发出了自己幽微的芳香。

  (长汀县老促会 王坚)


 

编辑:徐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