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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彬:春天我想你

2021/11/01  浏览量:   作者:榆林市老促会  

  春在树梢上轻轻吹口气,田野醒了!

  小河水挣脱冰层的束缚,唱着轻快的歌儿,欢欢喜喜地向前奔跑,不时跃上小石砾,摆弄个漂亮的全转身舞步回旋,或者溅几朵漂亮的小水花,又继续向前冲去……

  阳光已经暖意融融,蓝天下一片片轻巧的白云眯着睡眼,懒洋洋地平卧在低空或远处的山顶。一队大雁排着“一”字形,“咕噜、咕噜”喊着口令,把春的信息从南传遍北方……

  春耕

  这个时节,乃是一年里农事将近的日子。父亲看一眼春风拂过的地方,脸色红润起来,神情激动起来,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念叨着“九九又一九,犁牛遍地走”的农谚,开启仓窑,小心翼翼地从墙壁整齐的挂钩上取下镢头锄具,拿到硷畔上,用力吹开铁面堆积了一个冬天的尘土。铁面依然保持银白的亮度,只是有些灰暗。父亲抓把湿土,捏瓷实了,不紧不慢地来回擦拭,几分钟后,农具又显露出锃亮的本质。

  门前、路畔,队形不整的杨柳梢绿意盎然。父亲扛起农具,如将军命令部下一般,胳膊一挥,招呼儿女们:“拾掇起,走……”除草、翻地、平整畦垄……一会儿就大汗淋漓。父亲直起身子,望着蓝天下平展展肥沃的土地,自言自语:“人勤春不懒,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目光中包含着盛世的慈祥与喜悦。在他心里,已经有一架一架挂满红绿果实的蔬菜瓜果和漫山遍野垂首肃立的糜谷,在金黄色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七十年代矿工印象

  父亲年轻时是煤矿工人,劳动所得足以养活六口之家,然而生活水平远不如一般农户。人家娃娃拿得是又黄又软的细糜子窝窝,我们吃得是又黑又粗的糠窝窝;都在镇子里上初中,人家娃娃隔三差五下馆子,五毛钱一碗烩油饼,香得要命。我常常怀着自卑,匆匆路过!直到毕业前,才攥着五毛钱享受了一回,至今记着那美味。那是我初中之前吃过得最香的大餐!

  在外地工作了多少年,依然记得那美食,发誓下次回家首先吃一碗。我挣上工资了,不在乎那几块钱。可是每次回到村口偏忘了!大概是肚子里有了些油水,于是感叹“时位之移人也!”

  跟父亲谈起这件事,怀疑那时候的穷迫。他说,其实那时挣得真比别人多,因为自己苦水好,又深知家贫。可是上有老母,还有姊妹们需要牵挂、接济……我总算释然,从此懂得善待亲人,善待穷人!

  生产责任制后,父亲退休回家务农,遇个阴雨天歇工,他就安排我母亲:“到镇子上割二斤肉,过天阴。”在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虽然解决了温饱,但伙食水平依然不高,时逢八节吃一顿肉就算不错。我父亲有微薄的退休工资,在节令之外的阴雨天吃肉,称得上是享受。而且春耕夏耘,年复一年,劳累的庄户人最盼好吃食补充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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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村庙会

  渐渐地,农村人的光景如繁花一朵艳过一朵,对精神文化的需要成为追求,办庙会、唱大戏是最普遍的形式。

  电视机普及了,农村的年轻人对戏文敬而远之,但不识字的老年人却对赶庙会有一种难割难舍的情怀。戏台上震山吼的唱腔、刀光剑影的厮杀以及凄婉轻飏的水袖,是他们一年中难得的美味乃至盛宴!所以每到庙会来临,庄稼汉们就赶时间锄务青苗、攒足羊牲口草料,然后在大戏开锣前一两天,泡到小河里痛快地洗个温水澡,把外罩衣服细细洗刷一遍,这样就能体体面面地赶三天红火。

  这三天,妻子待丈夫更加温存,变着花样做好吃食服侍,把丈夫平时出山带的军用水壶洗刷干净,提前灌满绿豆小米粥,让男人在会场上解渴。出门前,又把一小卷精心折叠的零钱塞给丈夫,抿嘴一笑叮咛:“饿了买个夹肉饼子……”男人自然是满脸幸福地把钱揣在怀里,仿佛没听见妻子在炕上边换新衣服边呼唤,紧走几步跟着老哥弟兄们出村了……

  庙会上已是人山人海。各色小吃、百货摊点一家挨着一家,叫卖声此起彼伏。附近的小学临时变动作息时间,早晨上课,中午全部放假赶庙会,十分惬意。在孩子眼中,这三天的热闹不比过年逊色……

  开戏的锣鼓已经敲响,演得是《长坂坡》,白脸和红脸各施手段,交锋厮杀;台下热情高涨,叹红脸命途多舛,恨白脸奸诈阴险……上午的演出结束后,人海就骚动起来,人们左顾右盼,在人缝里寻找亲戚。看见姑姑、舅舅,一把拉到就近的小吃摊点,买两个瓷实的肉夹饼塞到怀里。这是最朴实的亲情,把人间温暖一辈辈传承!

  庙会如同崖畔上的桃花,一年一度,开了落了;赶庙会的人儿似风中的桃子,一代一茬,青了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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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洲丹霞地貌

  后来,我考入师范学校,抱上“铁饭碗”。父亲自然骄傲,认为这是儿子好命运,遇上了好社会,所以极力支持子女读书,并经常以村里有出息的年轻人为榜样,教导我们:“好好念书,入了公门就能享福;不好好念就要戳牛屁股。怕连牛屁股也戳不上,咱家还没挣下牛!”

  后来,随着社会进一步开放,大批农村人离开家园,到经济条件更好的一些地区去求职,仿佛故乡的土壤已不够滋长其庞大的梦想。我也跟着潮流走出了家乡,泊在一个叫龙洲的小镇上,这里应该是陕北高原离天最近的地方。“早穿皮袄午穿纱,夜晚围炉吃西瓜”是真实的气候写照。独特的地形地貌决定了它的神奇,北面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群羊偶尔在林草间出没,时隐时现;远处的房脊上升起一株淡淡的炊烟,天何苍苍,地何茫茫。这时,不由人想起“风吹草低”的辽阔和“大漠孤烟”的宁静!在这辽阔与宁静之中,一排排黝黑的太阳能发电屏,如一列列静默肃立的队伍;而一架架巨大的风力发电机,则像上帝随手插下的刀阵戟林,威严壮观。它们无声地将自然能转化为电能,传输向大江南北。

  龙洲的南边是大片裸露的红砂岩,千百年间被自然之手摩挲得如坚硬的头盖骨,突兀在旷野之内,覆盖着水纹一样的褶皱。有的似凝固的瀑布,悬挂在峭壁上,耸立于绿水边;有的则似毡子,平铺于山脚下……砂岩表面寸草不生,与近处的绿野极不协调地共存着,非常惹眼。几年前,地质专家揭开了其丹霞地貌的神秘面纱。消息一公布,海内外游客纷至沓来,写生拍照,吟诗作赋,惊醒了龙洲千年的田园梦。

  村庄和农舍隐身在树林间,享受着静穆安详。一早一晚,袅袅炊烟从树梢缥缈而上,如母亲温暖的手臂,召唤着贪玩的孩子散学后早早回家。

  迷途的旅人进入村舍问路,憨厚的主人立即热情相迎,力邀登堂入室,搬椅让座,茶饭招待。夏天是一碗解暑的荞面凉粉,冬天是热腾腾的浑酒泡熟米……田园风光陶冶得此地民风淳朴,民情厚道。

  原生态的农家小院,让游人彻底抛开城市的喧嚣与烦恼,惊喜地睡火炕大通铺、喝油酥小米粥、品羊肉剁荞面。因为火炕养身、米粥养气、“荞面饹饦羊腥汤,一死二活相跟上”则是信天游里生死不渝的爱情誓言!

  这块土地出产的小米,呈现独特的酥黄和油亮,熬成的粥清亮细腻,油滑酥香,养元爽神,被称作油谷米。而白生生的荞面经高原女子巧夺天工的烹饪之后,就变成一碗碗晶亮的酸汤凉粉或细长的荤汤饸饹,色香味俱全。既败火明目,又清脂降血,令专程来体验生活的都市雅人久久流连……

  此地培育出最年轻的村支书魏兴斌。他初中毕业后拜师学电焊,手艺精,人品好,而立之年被村民推选为致富带头人,荣誉和责任驱使他竭心尽智为村民服务。几年时间,他一边争取项目,一边带领群众平山造田,开垦出上千亩平滩地,建起蓄水上百亩的大坝。既带动了水产养殖,又保证及时灌溉。下一步,他打算把家乡建成旅游与小杂粮收入并行的富裕村、文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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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农业

  多少事,欲说还休……

  如今又是一年春,播种的日子即将来到,丰收的景象已经在胸中成长。庄户人安居乐业的心态如红砂岩一样坚定!事实上,他们一直坚定地生活着,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即使有旅游带来的额外收入,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在他们看来,外来的钱财如草头露、风中花,易消易散。只有经过汗水滋养的收成,才是养育村庄经久不息的根本。所以他们并未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依然固守着古老的劳作,耕读传家。

  难离故土的还有我的父亲,虽然他一年老似一年,却从未丢下农具,也不曾停下劳动的脚步。父亲自豪地说,是劳动造就了他健康的体质!的确,他从未生过需要卧床的病。轻微的感冒头疼,只要下地干一趟活儿,出一身汗就好了。让他更为自豪得是,二十年前,他就再不用缴纳“皇粮国税”了!

  “那是国家富足了!”父亲满含喜悦地说。

  但是,看着播种机、收割机等农机具逐步代替体力,父亲不失幽默地自言自语:“好是好,可这样打出来的粮食,还有人情味儿吗……”

  父亲对土地的依恋,就像对待儿女的感情那样真实、温暖!即使已经很少种地,依然经常踱到别人家的地畔上,看一眼长势正旺的青苗,寻找一种慰藉。

  父亲欣喜地享受着社会进步带来的福利。高速公路通车了,他想去看看立交桥;铁路建成了,他想坐火车来我居住的城市。我陪着他一一实现了夙愿,并劝他留下来,父亲淡然一笑:“哪里都一样,天下的黄土都埋人。”我明白了父亲的心思,故乡有他情同手足的亲人、义似金兰的好友、长眠于地下的父母,他舍不得离开土地、丢下劳动!

  父亲认为,自己的劳动乃是社会一切劳动之基础,就像火箭升空离不开强劲的助推。父亲用劳动创造的价值,滋养得理论研究与实践创新像五谷苗子一样倔强地生长,支撑起中华民族科教兴国、科技强国的伟大复兴梦想!从这个意义上讲,许多像父亲一样辛勤劳动着的广大劳动者,就是这个国家的良心、正义和脊梁!

  我只有用无尽的思念和祝福,为他们的信念增添一分希冀和力量!

编辑:童善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