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6
张坪村是革命老区村,位于湖北省南漳县薛坪镇的大山里,平均海拔近千米,“摘帽”前属于省级贫困村,在襄阳市老促会的协助下,市公安局的扶贫队就扎根在这里。
8月下旬,笔者一行从襄阳市区出发,驱车赶往张家坪村,想了解一下襄阳市公安局这几年轻的警察在村子里干什么?
接近村子时,笔者远远看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在银杏树下的路旁坐着一位手里拿着书本小男孩,身旁立着一健壮的小伙子,小伙子正俯身跟男孩儿说着什么。襄阳市老促会副秘书长史根业说,这个小伙子就是扶贫队的队长胡祯。
8月30日是双休日,胡祯怎么没休息,与小孩子在村子的路旁做什么?
2020年春,为帮扶脱贫边缘户的人家,襄阳市公安局特警支队驻村扶贫队跟村两委班子商议,决定发放一批花椒苗、鸡苗和鹅苗,以防止他们返贫,但要经工作队员实地考察,看他们适合养殖还是种植。胡祯入户考察行至此路段,遇见坐在路上学习的王玉清。王玉清告诉他,学校开了网课,但家里手机收不到信号,胡祯拿着手机一路走到这里,发现这个空旷的地方手机信号稍微好一些,于是回家搬了椅子,到路旁来上网课。
王玉清三岁时,爸爸出车祸去世,不久妈妈也离开了村子,王玉清跟着爷爷奶奶,靠爷爷打零工维持生活。爷爷一年比一年老,打临工的地方也不好找,生活愈发困难。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王玉清却这么好学,让胡祯心生欣慰。
山里3月的天,乍暖还寒,能独自到路上寻信号上网课的孩子,今后肯定不会差。胡祯当即用手机给王玉清充值500元流量,以保证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有充足的流量来上网课。而后,胡祯常来为王玉清检查作业,今天周末,胡祯又来这里做起了“家庭教师”。
草青道平,路虽不宽,倒也好走,几间房舍,掩映在树丛里。跟着王玉清,笔者来到他的家。山坡下,三间旧房,顶着一个新屋顶,分外显眼,这屋顶享受了国家“危房改造”的福利。王玉清的奶奶张涣明,拿着锄头正要去干活,看见我们一拨儿人过来,非要留饭。在我的思维里,这也许是主人随口一说,也许是山里人好客。
玉清奶奶像是怕我不相信她的诚意,解释说:“今年春上,得知扶贫的花椒苗为四年生的种苗,栽种后第二年即可挂果时,激动不已,如果能栽上一块地,以后不光生活有保障,也不这么担心玉清上学的费用了。但自家田地有限,领不到多少苗儿,苗子少,希望就小,当时着急上火啊。”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一家人决定在屋后的山坡边开荒。”说到开荒,玉清奶奶一脸藏不住的感激,“这个城里来的扶贫工作队的小伙子们,撸起袖子干活儿,比农村娃儿还扎实,要不是有工作队帮忙开荒,我家咋能栽上160棵花椒苗呢?可他们连我家的水都没喝一口。”
沿着石板路,笔者来到屋后的坡地上,花椒苗基本都已成活,长势不错,因为苗小,今年还套种了芝麻。明年,这块地里,就是花椒树的天下了。
当然,村里也有只想靠“输血”的人家。工作队走访调查后,按能力给脱贫边缘户分发了不同的苗子。但就在第二天,村民王作新把分给他家的优质鹅苗给退了回来。鹅苗都不愿意养,那花椒苗会被他怎么处理了呢?
扶贫队李子健,立即跑去王作新家里,发现分给他家的一捆花椒苗,被王作新整捆埋在地里,根本没有栽种,好多村民想领却领不到的苗子,他却不当一回事。王作新老婆有残疾,儿子智力低于常人,被纳入低保,但他本人是能正常劳动的人。可惜他的惰性大于他的劳动能力,惰到家里电灯坏了,宁可摸黑,也不操心修理;房顶摇摇欲坠,也不管不顾地住在里面,如果不是政府异地搬迁的政策,他哪有机会住上新房?
面对这样等、靠的人,李子健就不能只做思想工作了,他扛着工具和花椒苗,走两三里的山路,督促王作新一起,把花椒苗栽到坡地上,并且从坡下一桶一桶提水上来,给苗子浇足水,以保证它的成活率。其实,李子健是个95后,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他却已经有了从军5年的经历。在父母和女朋友的支持下,他依然决然驻张坪村扶贫,这是他在张坪村的第二个年头。
南漳县山区最大的特点就是两山夹一谷,谷底的平地称作“坪”,张家坪村的坪,种满了黄瓜、西红柿、豆角和青椒。我们一路走过,不断有正在地里采摘的村民跟胡祯打招呼,问他蔬菜的价格有无变化。胡祯是每天做功课,能随口答上近三天的价格和趋势。
对于村里周香君一家,胡祯更是放在心上。2017年一场大火,周香君家化为灰烬,为了自救,他积极种植各种蔬菜。但今年一场疫情,菜市疲软,胡祯想办法把他的菜捎到城区去卖,今年已帮他家卖黄瓜3670斤、四季豆2250斤。
见胡祯连对各处收购蔬菜的价格了然于胸,笔者笑他,哪处收菜的都糊弄不了你,你完全是“菜贩子”中的“菜贩子”。
趁着村民跟“菜贩子”胡祯说话,笔者坐下来歇歇脚,这村子,坐车进来时不觉得,步行就很费些力气。见笔者迟迟没有起身,胡祯在不远处也坐了下来,他脱掉鞋子,褪掉袜子,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张卫生纸去擦拭他的脚。我看见他的脚掌上,一个很大的水泡已经破了皮。显然,磨起的水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笔者正要问他每天走多少山路,胡祯却指着路边一棵长满果子的树说,这树叫梭罗树,果子是一种药材,但这两年价格走低,不然,也可增加一笔收入。我惊讶于他居然连药材都懂,这个不太健谈的小伙子笑了:“现在不光要认识张家坪的物产,把这些物产送出去,还要争取物产价值最大化。你看见王玉清家银杏树下,出了一片小银杏树苗儿没?我正给它们找‘婆家’……”
话还没说完,胡祯却蹭蹭穿好鞋袜,我抬眼望去,路上来了一个赶着牛的男村民。农村有牛不奇怪,但胡祯跟那个赶牛的人说的话,我却很奇怪。胡祯说:“冯德平家的猪和牛都到配种期了,你去配好了,我付钱。”
胡祯还要做“猪贩子”“牛贩子”?冯德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胡祯要为冯德平支付这配种的费用?我执意要去看看冯德平的家。
13岁的冯丽娜在家打扫圈舍,平时为下地干活的奶奶煮饭、洗衣,喂鸡喂鹅喂猪喂牛,都是她的活儿,她是冯德平的大女儿。冯德平身体不好,经常发病,不能干重体力活,妻子因为家里贫穷已离家出走8年,到目前还不知所踪。11岁的冯丽鑫是冯德平的二女儿,在医院照顾爷爷,爷爷患有心脏病、冠心病、高血压、脑梗,这次又因肝腹水住院治疗。
在冯家,光线暗淡的屋子里,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小姐妹满墙的奖状。
不经意间,笔者发现了跟这个家庭收入不相符的物品,一是一副崭新的羽毛球拍和新书包、文具,二是质地不错的女式成年人衣服。前者,是扶贫队队员宋旭给小姐妹买的6.1儿童节礼物,后者是胡祯把自己母亲的衣服带了一包,给冯丽娜的奶奶穿。
在屋子的外墙上,赫然写着几行字,记录着扶贫队看望小姐妹时买的礼物,记录着特警队领导上门看望帮扶他们的资金。冯丽娜上过高中的奶奶,教育两个孙女的话,也有别于旁人,她让孩子们不光要感恩这些好心人,还要铭记,他们是共产党派来的人。
天色渐晚,从冯家下来,刚上村道,胡祯又被人叫住了,村民胡小凤,孩子在襄阳市区上高中,为供孩子上学,孩子爸爸邹品飞在外打工3年都没回家。胡小凤想去陪读,她央求胡祯帮她在学校附近找个工作,辛苦一点的也行,因为有了工作,能保证她和孩子的生活费了。
当晚,在张坪村,笔者吃到“级别”最高的晚餐,人民警察立刻变身厨师,特别是陪同笔者一起进山的肖佳明,做得一道油炸花椒叶,格外爽口;当晚,我见到最“壮观”的晚餐环境,成群的蚊虫在灯光下狂舞,往身上、往碗口乱撞,去年新入职的张贯毅,跟“老”特警们一样,竟习以为常。
大山里的扶贫工作队,他们哪里是特警,分明是一群无所不能的“变形金刚”。
下一站要去烟叶基地,笔者一行本想步行前往。
胡祯说,还是开车去吧,四五公里呢,又是上坡,没一个多小时,到不了。
他这一说,笔者只好遵从。
听胡祯讲,张家坪村从下面村头到最上边的一家那里,有近11公里的路。他们驻村后头一次对全村逐户进行摸排,走了5个多小时,才把村子走完。
这笔者相信,山里的村子,不像平原地带,基本集中在一块。山里人家住得散,许多户与户间隔好几里。从笔者观察的情形看,张家坪村的村貌,用两山夹一沟形容,比较准确。虽然两边山上也有人家,但大部分住在沟里。这样的地形,应该是冲,怎么是坪呢?
后来与八旬高龄的老支书交谈时,得知这条沟就是个冲,叫龙王冲。村子是由两个村合并而成的,冲上边的村子叫张家坪,下面的村子叫白果树坪。两个村子分别占据了这条冲比较平坦的地方,所以叫坪。
也就是说,龙王冲是散居在这一片所有村子的总称,而坪是对每个村子的分称。
村子里树很多,白果树、柿子树、桑树、香樟、紫藤、梭罗树等等,尤以白果树居多,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一点不过。比比皆是的白果树,棵棵枝繁叶茂,铜钱般的青绿叶子很密,使得阳光很难穿透,枝梢间一颗颗灰青色的白果,很是得人喜欢。还有满山的华栎木、枸树、松、柏、水杉等树,葱绿葱绿,在这七月的时节里,和着蓝天白云,使得笔者连说:“真是个好地方!”
听了笔者的感叹,陪笔者一行前去烟叶基地观看的现任村支部书记朱林说,也就是这几年逐渐好起来的。以前这里可是有名的贫困村,有句顺口溜叫“有女不嫁龙王冲,背水就得一张弓”。
见笔者不解地望着他,朱林解释说:“我们这里属典型的偏僻山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才通上电,而且严重缺水,全村人、畜共饮村子下面一口老井里的水。”
除了一条能拉板车、贯穿村子的土路,一些所谓的路,全是人踩出的小道,而且弯弯曲曲、沟沟岔岔,有句顺口溜叫“九冲十八洼,一百单八岔”。住在上边的人家,到井里取了水后,得背着水爬七八公里的山坡才能到家。那背弯得不就像一张弓吗?这样的地方,没人愿意把姑娘嫁过来。
笔者问:“村子周边就没别的水源的吗?比如泉水?”“没有!”朱林肯定地回答。“那种的庄稼怎么办?”笔者再问。朱林无奈地摇摇头说:“能咋办,望天收呗。所以我们这里只能种玉米、红高粱、土豆等耐旱作物,而且因为气温低,生长周期很长。”
老支书也跟笔者聊起过这方面的话题,说整个龙王冲看似草木茂盛,但贫瘠的土地,回馈给他们的,只有耐旱的杂粮,且产量很低。解放后,政府不但没收公粮,反过来每年还供应粮食。
即便这样,遇到灾荒年,粮食还是不够吃,很多人家以野菜、榆树皮度日。到八十年代初包产到组,粮食才慢慢够吃的。即便这样,贫困的“寒气”,一直笼罩着南漳这个偏僻山区里的村子。
水泥路面虽七拐八弯,忽上忽下,却很平坦。因为是去年才摘掉的贫困帽子,村子里还多是平房。一路上不时听到牛、羊、猪等家畜及鸡、鹅的叫声,给人一种久违的亲近感。
笔者到过不少乡村,所到之处基本上见不到猪、牛、羊等家畜,就连鸡、鸭、鹅等也很少见,这使笔者感觉到传统的农村正在消失。后将这种感觉说给朋友时,有人说,没有猪、牛、羊、鸡、鸭的农村不叫农村。
胡祯说,工作队刚进村子后,帮助村里把路面硬化、水源等问题很好的解决了。下一步是在巩固、完善前期工作的基础上,扩大村民们的致富面。
“村子里的水泥路是扶贫组进驻后的2017年铺就的。”对此,老支书感慨地说,“建路前,村子里的发展是慢步走,路建好后,变成了跑步,虽然只有二三年时间,但一年一个变化。”笔者原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路面硬化的,没想到还真见着了。
路面虽已硬化,但一些路段一边是山壁,一边是陡坡,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在路边建了安全护墩;自来水虽然通了,但因是从20多公里外的漳河引进,水压很小,他们就在村里建了水压塔。还有,今年的疫情,使许多村民无法外出打工,他们就买来鸡崽、小猪、花椒树苗等,免费送到各家各户,以此增加村民们的收入。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老天爷在张家坪这样高寒山区制约了一些农作物生长的同时,又给了像烟叶这样作物充分生长的土壤和环境。去年村委会在特警队的帮助下,成立了合作社,将烟叶确定为合作社其中的一项长远产业,以入股的方式,带领大家共同致富。
“如果有的家庭拿不出入股的钱咋办?”笔者问朱林。
“国家针对贫困户有小额无息贷款政策,就劝说、甚至强迫他们贷款入股。”朱林说,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烟叶属最低风险的作物。再说,烟叶种植是入了保险的,即便因自然灾害没有收成,也能保证本金不受损失。这么做的目的,是防范有的家庭因重大变故而返贫,以此筑牢“返贫防线”,确保稳定脱贫。
烟叶基地在村子上边几个山头间的斜坡面上。笔者一行到达时,已是11点多钟。阳光从头顶直直地泻下来,洒得漫山遍野的绿叶泛出白晃晃的光来。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唧唧喳喳不停地飞窜,使整个山林和面前的一大片烟叶基地跟着生动起来。
笔者在平原地带见过烟叶,低矮、叶窄。眼前的烟叶却有一米多高,而且叶宽厚实。这样的烟叶,一看就是高产。为此笔者问朱林:“一亩下来能收入多少?”朱林告诉笔者:“四千多块钱。”也就是说,合作社目前种植的一百亩烟叶,有40多万的收入,按入股的户数算,到时能分2万多块钱。这些参与合作社务工的股东,工资也有1万多。两项加起来,差不多4万左右的收入。还有,各家各户的养殖,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使笔者想起了老支书的那句话——“以前我们这里是慢步走,自从有了水泥路和自来水,我们开始跑了起来。”
老支书说的这一切,也正是笔者看到、了解到和感受到的。
(朱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