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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也有个老红军

2020/09/03

  长汀,这个位于闽西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陈毅等人的名字以及“中央苏区”“红军故乡”有着紧密关联。根据官方数字,在20世纪30年代那段峥嵘岁月,小小的长汀县,有2万多名儿女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

  我家也有位老红军,她是我丈夫的祖母,名叫廖享享,生于1914年,1932年4月参加了红军队伍。她是残酷战争的幸存者,从磨难中走过来,1998年5月去世。老人在世时,珍藏着一张照片,是她与当年的战友俞炳辉(连城籍,1929年参加革命,1932年入党, 1955年授大校军军衔,曾任安徽省军区副司令员,2004年6月病逝)的合影。老人生前经常拿着这张小照片,讲述她在战争环境中所经历的死里逃生的故事:

  1929年春,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进入长汀县境内的四都乡(今四都镇)。红四军在这里建立了秘密农会、赤卫队、工会、革命委员会等,同时积极筹集军饷,扩大红军队伍。我17岁那年参加了红军队伍,被分配到福建军区后方医院长汀县南阳茶树下第一分院当护士。分院的院长是罗化成,政委是王永华,团支书是张招娣。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我学会了急救、护理的基本知识,经过工作实践,救护能力逐渐提高了。因为我勤快、好学,对护理工作耐心、细致,所以给当时的医院首长和许多伤病员都留下了好印象,他们都亲切地叫我“小享子”。

  由于战局变化,在我参军半年后,分院迁到了涂坊乡(今涂坊镇),我们这些女护士也随之前往。1933年4月,我又被调到离四都15华里的濯田乡(今濯田镇)水头村。5月,我们又转移到四都。随后我又被分派到策武乡(今策武镇)策田村。到策田一个多月后,国民党军队对中央苏区展开第五次“围剿”,红一军团和红五军团奉命在松毛岭阻击敌军。我被医院领导派到前线地带的中复村附近,负责救护伤员。战场上敌我双方搏杀惨烈,不断有红军伤员被抬到战地救护所这里,不下千人。我们夜以继日地抢救、护理伤员。由于人手不够,再加上救护所条件简陋、药物匮乏,伤员得不到有效救治,伤势较轻的只能咬牙硬捱,经简单包扎后,又回到阵地上继续战斗。很多重伤员来不及转运到后方医院就牺牲了。我们根本没时间伤心,只能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清洗、包扎、抢救、护理……我们在那里呆了七、八天,战斗结束后,又回到四都后方医院。在将伤员抬回医院的途中,遭到敌机轰炸,又有一些战士和群众伤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1934年秋,中央红军战略转移北上(长征)的前夕,福建军区后方医院转移到了四都乡谢坊村。在那里待了两个月以后,医院院部就解散了,解散时组织给我们每人发了两块银元和十几两盐。上级将伤病员分散到群众家里养伤、养病,并且把医院的女护士也分派到群众家里继续照料伤病员,红十九团负责配合、掩护我们。当时,我和沈玉兰、邱三妹一起被分派到小金村乌家塘的群众家里,负责看护20个伤病员。为了接纳我们这些人员,村民们毫不犹豫地腾出了自己的房间,而自己却住在山寮里。为了照顾好分配到每家每户的伤病员,村民们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把好吃的都让给他们。

  不久,国民党军队开始进攻乌家塘。为了报复乌家塘的村民收留红军伤病员,敌军下了一道罪恶的命令:将乌家塘村杀光、烧光,夷为平地。我们只得把伤员转移到江西大塘面,然后和一些自己能行走的伤员跟随红军十九团(团长是余国平,政委是林国玉)转移到归龙山、鸡公寨山上,化整为零,继续与敌军展开游击战。当时的生存条件异常艰苦,缺衣少食,只得挖野菜、打野兔、采野菌……有时刮风下雨也在山上跑来跑去找吃的,运气好时能勉强填饱肚子,要是运气不好,就只能忍饥挨饿了。有时敌人上山来,我们既要保存实力,又要机智地和敌人作斗争,处境极为险恶。

  我们在山上坚持了三个多月,因为敌人上山“搜剿”越来越频繁,我们被迫往江西方向转移。在转移的过程中,不断遭遇敌军的围追堵截,队伍终于被打散了。我和十几个红军战士在江西田新被敌第六师包围,最后被俘。敌人起初把我们抓到江西会昌,后又于1935年春天押回长汀县城。当时我有一个姑姑在县城居住,她听到我的消息后赶来,把我从狱中保释出去。记得那时,敌人对我们这些长汀籍的女红军战士相对比较宽大些,只要有亲属前来认领、保释就可以放走。对那些男红军或外地籍贯的战士则是动不动就毒打、枪杀,许多红军战士被敌人残酷迫害致死,包括陆定一的原配夫人唐义贞和胡政委、胡营长(具体姓名不知)等人。其中唐义贞的牺牲尤为惨烈,她先是被敌人严刑拷打,后又拉去枪杀。我听同村的红军战士陈六嫲说,因为唐义贞趁松绑时吞下了一份文件,敌人竟然残忍地剖开了唐义贞的胸膛,掏出了她的内脏……唐义贞中弹时尚未断气,她是被活活痛死的啊!

  我姑姑把我保释出来后,送我回四都老家。当地的反动派知道我是当过红军的,扬言要把我抓到武平去卖。我只得东躲西藏,有时躲到山上,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有时乔装成乞丐乞讨,吃尽了苦头。后来,我的父母托人递来了消息,叫我躲到四都圭田村的姑婆家去,在那里躲藏了半年多,我与组织也就失去了联系。

  就这样,我一直等啊、盼啊,终于熬到了革命胜利。新中国成立后,我当了八年的村妇联主任,尽心尽力地为群众服务。后因年老多病,在家颐养天年。解放后,有不少老同志来信寻找或亲自来访。1984年,济南军区空军副司令员王香雄(连城籍)也写信到四都政府,查找我这个当年的“小享子”。他还记得我当年护理过他,在信中对我记忆很深。1985年春天的一天,俞炳辉到四都来时,曾亲自把我接到四都乡政府谈话,并把谈话内容录了音带走,临别时还与我合影留念。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以及有关首长一如既往地关怀着我,使我深受感动。现在我年老多病,当地政府并没有把我们这些老红军战士遗忘,令我们深深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感谢党组织、感谢人民政府!

  以上所述,是我根据老人年复一年的喃喃絮叨整理出来的,这是她血与火的青春岁月。

  据国家民政部统计,在革命战争年代,全国牺牲的革命先烈约有2000万人,但有名可考的烈士只有近200万人。是的,有多少闽西的优秀儿女倒在长征途中!有多少闽西的中老年人看了影视剧《血战湘江》《绝命后卫师》《绝境铸剑》而泪流满面!

  有这么一个红军群体,他们因伤残或其他种种原因而离开队伍,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失散红军。他们中有着说不完的悲壮、凄凉的故事,尤其是失散女红军,她们中不少人遭受了敌人对其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折磨,又长期饱受歧视,这些人的命运、遭遇更是充满着血与泪……我家老人常说:比起她们,我是幸运的,我很满足了。

  何谓青春无悔?我在我家老人身上找到了答案。她没能跟随大部队征战到底,但她一样体会到中国革命胜利的喜悦;她一直缅怀战争岁月,怀念牺牲的战友,为自己曾经是一名红军女护士而感到自豪,更为活着的战友没有忘记她而深感欣慰。

  (范晓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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